编者:年策划出版完《林甸往事》一书后,又通过线索费尽周折找到了一本日本人长冈纯夫所写的日本战犯土屋芳雄回忆侵华事件的书《我的忏悔》(年,群众出版社出版)。随后在参与《百年林甸》上部编辑时,把这个资料电子化后放在了里面。这一资料十分罕见的以侵略者的视角描述了伪满洲国时期林甸人的苦难生活。同时也让我们知道了那个时期的林甸自然生态的一些信息,林甸境内竟然有成群的野马和狍子群。这些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土屋芳雄,年10月l日出生在日本山形县南一户贫寒的佃农家庭里。年8月13日应征入伍年考入宪兵队到年应征来到“满洲”,编入满洲独立守备队,成为宪兵,而后直到日本战败的年的13个年头里,主要在齐齐哈尔充当侵略中国的急先锋,残害无辜的中国人。
日本投降后,他和其他日本军人在齐齐哈尔被苏联红军押往苏联劳役五年。年7月由苏联政府移交中国关押在抚顺战犯管理所。土屋芳雄由苏联移交我国初期,立场顽固,拒绝改造。
后来,在我国政策威力的感召下,并经过六年多细致耐心的教育,他的认识和态度有了根本的转变。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子对在押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中战争犯罪分子的处理决定》释放回国。
回国九年后,即加入了日本中国归还者联络会,日中友好协会,并担任移县日中友协恳谈会负责人,为反对侵略战争、维护世界和平与日中友好做了大量的工作。
下面这段文章就节选自长冈纯夫所写《我的忏悔》一书的其中有关林甸的章节。从中可以看出当年在日本鬼子的统治下,林甸的人民是过着怎样牛马不如的生活。那种凄惨,那种荒凉全出自一个侵略者的回忆之中,真实得非常原始。这会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也让我们对环境的问题又更多的思考。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资料弥足珍贵。
查谣言制造者年1月中旬,社会上流传着奇怪的传说。“在五台山出现了一位神仙。据这位神仙说,关东军强行征粮,还有最后一次。”当时我在齐齐哈尔宪兵队本部任战务课情报班长。“去他妈的,是何处何人传出这样的谣言。实行征粮只剩下最后一次意味着到了年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换句话说,断言明年日本要战败。真是可恶的强行征粮工作,每年11开始到12月结束。那时,路上的积雪很厚很硬,使用雪橇非常方便。征收的粮食有高梁、土豆、小米等,除留下不足农民吃的口粮外,其余的全部被运到伪满洲国粮食公司。当然,背后有日军撑腰,他们不顾实情地规定定额,毫不留情地强行征粮。尤其到了年,日军连农民的口粮和种子都不留,统统抢光。如果谁要藏点粮食,躲避征粮,就会被视为“对日本政策不满的百姓”而遭到残暴的毒打。有一次,富裕县日本副县长伟人,竞把一户瞒混征粮的农民房屋烧光,干出了灭绝人性的事情。“强行征粮,只剩一次。”这种传言明显地预言日本很快要战败。我身为情报班长,应该千方百计地查找谣言的来源,消除它。否则,会有损于自己面子。因此,我非常焦急,有一天,侯翻译官急忙跑来缠着我说,根据密探的报告,“在林甸县发现了制造谣言的可疑人。这事有立即查清的必要。”查清谣言制造者并不是件轻而导举的事。我想“反正不一定能查清。”可翻译官如此恳切地请求,我又觉得“也许有万一之得。”于是决定不妨查查看。同时,我心里还暗暗想,那里却有很多狐狸、狍子“即使不能查清谣言制造者,打个抱子、野鹿回来,用哪毛皮防寒也不错。”于是,从宪兵队出发。先派密探到林甸县打前哨。我穿一身便衣提着步枪和子弹。之后,从齐市乘火车去泰康县。在泰康站下车,我与侯翻译官一起从又坐上套有两匹马的雪爬犁,朝着约70公里远的林甸县城奔去。零下三十多度,天气很冷。路上堆积着30公分厚的雪,被昼夜运送征粮的爬犁压平。林甸县是没有山的大平原,屈指可数的粮食重要产地。昔日以“北满.粮食重要产区而著名。然而,自‘大东亚战争”以来,将物资集散地移至铁路沿线的泰康车站,从此城内便萧条冷落,农民也因长途运粮吃尽了苦头。我们快要到县城时,看到很远的地方有30多匹野马飞快地奔跑着,至今还没有人捕过这些野马。”侯翻译官告诉我。在这里,也许只有它们仍自由自在地生存着吧。我们抵达林甸县,立即前往县警务科。“这次来,在这里搞点调查了解,怎么样啊?”等等,我们和警务科的人寒暄几句。日本副县长和其他日本人神情都很沮丧,安排我们住的地方和他们挤在一块儿。“对不起,宪兵先生,不妙啊·抗日联军王明贵领导的十二支队和其他支队联合起来,随时都有袭击我们的危险、于是宿舍也安排在一处了。他们哭丧着脸说。“可怜的家伙!”我心里想。不能在这里磨磨蹭蹭地久留。我的目的就是尽快查清这个县内的谣言制造者。因此,立即在先来的密探陪同下,奔走了两三处进行调查了解,终于捉住了一位二十七、八岁,看来很聪明的庄稼汉。同时搜查了他的住宅。发现墙上贴有佛像,佛像前插上了两根香,我立即感到这家伙是‘在理会’的教徒”,一审问,他低头承认了。“在理会”当然是邪教之一,但还不足以作为被搜捕的理由。简言之,它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保身宗教。在全伪满有30多万信徒,不是什么危险的宗教。所以,我在齐齐哈尔将30多名信徒当作密探使用。因此我放心了,再说把他逮捕讯问也不会有什么油水,也捞不到功劳,所以立即停止了调查。猎袍子“他妈的,去打打抱子吧。”我离开县城驾驶雪橇往东约八公里处的大民屯方向奔驰而去。这里只有五户农家。是很偏僻的地方。密探把我领进了其中的一家。暮色临近,我们准备在这里过夜。赶爬犁的青年就是这一家的男孩。“这附近有狍子吧?我探问道。他们回答说有多的是!是么?那好极了。带路带路!我把追查邪教的事撇在一边。只想早点去打猎。我又坐上爬犁,去寻找鹿群。刚走出数百米,就遇上了毛色非常漂亮的大狐狸,赶紧打了五六发子弹,却没打中。接着又遇上了狍子。我们立刻从爬犁上下来,爬到小土岗上。眼前出现了约80多只的狍子群。它们也发现了我们,变成一列,离我们徐徐而去。曾听说过打抱子的方法,却运用不好,只得瞄准最大的几只连打10枪。结果命中了三只。在蒙蒙的暮色中装上雪橇返回农家。主人说,这天晚餐,因为宪兵来到,要招待我们吃丰盛美味的饭菜。但摆上餐桌的只是绿豆芽、炒猪肉、萝卜咸菜和饺子,我很失望。我拿出翻译官事先准备好的日本酒,包括这一家人在内,十多个人喝了个痛快,非常热闹。在这里逮捕邪教的工作毫无结果,但至少可以收集些民情向上级报告,于是,我同老农交谈起来。“经济统治搞得过死,我们百姓生活逐渐下降到难以维持的程度。过去每逢正月,吃的东西应有尽有,家家户户都准备很多食品,过得很快活。可是,今天晚上吃的猪肉,是我们五家合伙偷偷杀的一口年猪,平时舍不得吃,准备留着过年吃的。现在连食盐、穿的衣料都买不起,难于度日啊。”老农继续补充说:“这附近的住家,连穿的衣服、盖的被子都没有,孩子们光着身子过日子。”“能有这样的混帐事!这么冷的天,小孩光腚还能活下去吗?”我反驳他们说。酒后我已醉了,同时觉得也不能老这样反驳下去。不如早睡。这夜,我睡得很香。赤身裸体的儿童翌日,不得不早起。来到户外,我觉得夭气比昨天更冷,大概是零下35摄氏度左右。偏偏又刮起了大风,连10米远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两架马拉爬犁从此地出发,一架是坐人的,另一架拉三只死抱子。这一带都是贫困村庄。村庄里都是一些非常简陋的小土房。房前屋后连一棵树也没有,只堆着一些高梁杆、谷草、大豆秸垛,农民把猪、狗、毛驴作为唯一的财产饲养。爬犁行驶了一会儿,我猛然想起前夜的谈话,很想弄清裸体儿童的事。于是,我命令驾雪撬的男人引路。不一会儿,雪橇驶到一幢屋前。这是一幢8尺宽、4.5米长的农家,一推开门。翻译官也“哎呀!一声吃惊地叫起来。果不其然,孩子们赤身裸体。在小小的火炕上,坐着一个一丝不挂的五岁男孩,他旁边是位10岁上下、用一块薄薄的破布围在腰上的女孩子。他们毫无表情地望着我们闯入屋内。雪花从破窗吹进屋子。男孩满身漆黑,全是污垢。他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地瞧我们,一边一粒一粒地往破旧的土火盆里扔黄豆,不一会又用小手指头从灰里找出来塞到嘴里。我语塞了半天。“哎,太惨了。”不一会,孩子的母亲进了屋。她一下现出吃惊的表情,也许大脑也“刷一一”地一下开动了吧。她约40岁的年纪,苍白脸色,瘦得皮包骨,真不忍心看她。寒冬腊月的天气,身上只穿了一身破单衣。我无意中望到火炕一角,有一个装着约一斗小米和少许食盐的破笆篓,炕上连一床被子和一条麻袋都看不见。“喂,丈夫不在家吗?”、“嗯,两年前被摊派离家后就没有音信了。不知是死是活。孩子的母亲表情黯然。雪不停地吹进房里,发出“哗拉、哗啦”“沙啦啦的响声,渐渐越积越厚。她冻得身子直哆嗦。摊派就是供给日军所需劳力的地主们让佃农代替他们去做苦力,当时伪满各处都强行推行这种政策。“她的男人大概去构筑日军军事工程后被活埋了吧。”就连我这鬼子宪兵也感到他们可怜,“给,用它多少买点粮食吃吧。”我说着拿出二十元钱,然后离开了这家。“叭”地抽了马一鞭,爬犁立即向前奔驰而去。过了一会儿,我回头瞧了瞧那家,那位农妇还站在门前,顶着落雪,向着我们合掌作揖。不一会,女人的身影在漂落的雪花中逐渐消失了。募集旧衣服的建议我们返回林甸县城后就去泰康车站。途中,我们顺路在康安警察署停歇了片刻。在此遇上了一位年轻有为的日本警察,我向他介绍了方才的所见所闻。他听完后对我说:“宪兵先生,这样的事在这里不算稀奇。”我受到很大的刺激,觉得这些是极有价值的材料,我从警察那里听取了每一家的灾情。结果,了解到他的管辖区内仅他亲眼所见就有33家农户的小孩都赤身裸体。返回宪兵队后,我立即把以上情况写进报告呈上去。队长和长谷川战务科长都感到吃惊,并研究救济的对策,说“要募集旧衣裳救济他们,长谷川科长也去省长、警务厅长那里报告了这一情况。过了几天,科长对我说:“省公署说,他们是百姓中的乞丐。这一带还不算多。热河省长城以外,居住的百姓大部分没有衣裳穿,无力一一救济。”这件事就这样告吹了。10年后我被关进抚顺战犯管理所。一边一心一意反省自己半生的罪恶行径,一边阅读日本侨民会发行的月刊杂志。其中有一篇中国人写的“寒雪似刀”的诗文,我突然回忆起林甸县那户农家赤身裸体的五岁男孩。从破窗缝里吹进来的雪,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冬季节,不就是深深刺进皮肉中的尖刀吗?究竟是谁强行征用并杀害了孩子的父亲呢?究竟是谁造成那个男孩赤身裸体的呢?我脑中浮现出腰挂血刀侵略这个国家的我的身影。即使让人家手里模着20元钱,在那样偏僻的农村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给他们一只狍子和一件衬衣。我只图给自己制一双防寒皮毛鞋,根本没想到他们一家的死活。
张立新年11月1日转录
林甸往事公众